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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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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王

姬梅的腳傷,如我所料,並無大礙,到達上林後,在禦醫的精心調治下,幾天下來,已然基本痊愈。

不過,我和她的關系並未如她的腳傷樣有任何良性進展。

每天,我都會去她居住的建陽宮看她。每次見到我,她既不跪也不拜,只是沈默無語地垂首坐於榻上,和她說話,她也恍若未聞,絕無應聲。

我們的見面,每每以我怏然離去而告終。

換作別人,如此對我,不惟本人,連同九族,亦不知死過多少次了,可她不是別人,她是全天下,唯一會讓我心生憐惜,讓我在初見的瞬間便生出想要珍視一生,呵護一生,相伴一生之念的人。

所以,我不會對她怎樣,我原諒她,包容她對我的無禮,我只是感到無限地挫敗。

如何才能讓你擡起頭來看我,如何才能讓你開口對我說話,我想看你烏黑晶瑩的眼,我想聽你清泠如山間幽泉的聲音。

其室則邇,其人甚遠!

從前,你在我的夢中,我無能為力;現在,你就在我的眼前,我依然無能為力。

縱天下萬民生死皆系於我,然而,面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,我卻不知如何是好。心中似有無數貓爪急厲抓撓,我狠狠吸氣,又狠狠呼出,煩躁得想要殺人。

來上林已經四天了,雪,時大時小,時斷時續。

已過亥時,我卻無眠。

居室中央的火盆裏,炭火正旺,我一仰頭,將爵中醇酒一飲而盡。我的心頭也似燃著一把火,燒得我五內俱焚,好熱。

姬梅冷落的眉眼,在我眼前不停晃動。我煩躁地扯松衣領,將手中玉爵用力擲出,玉爵撞在地上,傾刻粉身碎骨。

“備車!”我沖著門口大喊。

我要去建陽宮,我要見她,馬上!

我快瘋了!

不知何時,雪停了,此際,明月朗照,夜寒如冰。

在寒涼的夜色中,我的馬車承載著被酒意和怒火熏染得神志不清的我,向著建陽宮的方向疾馳而去。

建陽宮的宮人見到我來,帶著驚懼的容色跪了一地,我無視這些人的存在,風卷殘雲般一路疾行,直奔她的寢居,重重推門而入,又反手將門在身後狠狠合上。

姬梅的寢居門口,立著一枝一人多高的樹形青銅燈,銅枝上的簇簇燈焰被我帶進的冷風吹得飄乎不定。

在搖曳昏暗得有如鬼火般的燈影中,我看見她驀然坐起,縮在床角,擁著被戒備望我,眼中盡是驚惶。

一瞬,我又氣又痛。

為她受到驚嚇而心痛,為她對我的戒備而氣惱。

我快步來到她床前,想將她從床角揪出,她死命地往後縮去,卻終是敵不過我的力氣,被我抓著兩只胳膊,從床角拎出,牢牢固定在眼前。

她與我對視片刻,垂下眼去。

又是這樣!又是這樣!!

我恨恨地伸出手,擒住她的下巴,硬是將她的臉擡起來,我的臉隨即湊近。

“為什麽不看我?為什麽!!我就那麽讓你不屑一顧嗎!”我大力地搡動著她,“為什麽一直不理我!你知不知道我是誰?!知不知道!!”

“你知不知道我皺下眉會有多少人人頭落地?你知不知道這四天來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足夠死上一萬次的了!天下沒有人敢如此渺視寡人!!!”

自與她相遇那刻起,我打定主意要與她平等相待,所以,這幾日在她面前我從不以“寡人”自稱,但是,她真的太過分了,過分到我必須言明自己的身份,以引起她的重視!

她面前的男人不是鄉間的販夫走卒,而是即將成為天下共主,至高無上的秦王!

我嘶聲咆哮著,她一言不發,後來竟至把眼閉上,怒意在她閉眼的瞬間達到了頂點。

“把眼睜開!我叫你把眼睜開!!”我瘋狂地搖著她。

她卻仍然緊閉雙眼,身體瑟瑟發抖。

你很冷嗎?我恨恨地看著她,可我的心裏卻燃著一把火,這把火幾乎將我焚燒成灰,我咬牙切齒,猛然低下頭,將自己的唇重重壓在她的唇上,對其大加征伐。

她倏然睜眼,拼命推拒。

我收緊雙臂,想將她攏在懷中,嘴上征伐不停,她的抗拒亦不屈不撓。我和她仿如宿世仇敵般,扭作一團。

“啊——”

我吃痛驚呼,左上臂靠進肩胛處傳來巨痛,我倏然松手,看見她手中握著的一根白色玉簪,在微弱的燈影中泛著幽邈的寒光。

我狠狠咬牙,劈手去奪她的玉簪,她象瘋了一般奮力反抗,尖叫連連,揮舞著玉簪不斷向我紮來。

她此刻的模樣讓我害怕,那是一個失了心智,行將崩潰或者已然崩潰之人才會作出的舉動,我都幹了什麽!

心中一瞬充滿懊悔,酒意,怒意頃刻煙消雲散。

我左躲右閃,終於奪過她的玉簪,向後甩去,耳邊隨及傳來微弱的玉碎之聲。

呆怔片刻後,她一聲尖厲慘叫,哭喊著想要下床去撿她的簪子,我抓著她的手腕,不讓。

她象只瀕死的野獸,大聲地哭叫著,掙紮著。突然,她的頭向我猛撞過來,在我尚未反應過來之前,她的牙重重地咬在了我的脖子上。

一剎,巨痛攻心。

我不躲不閃,任她咬著,咬緊牙關,不讓□□出口。

我深知我的皮肉之苦,與她此時內心所受的煎熬相比,簡直微不足道。若我的血,我的傷能夠減輕她些許的痛苦,那麽,我願意為她流更多的血,受更重的傷,我願意。

許久之後,她松了口。

我乘機扣住她的手腕,大力將她帶入懷中,兩手不停地在她脊背上摩挲安撫,“沒事了,沒事了。”

“我恨你!我恨你!!”她掙紮著,聲嘶力竭地哭叫著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,別哭了,沒事了,沒事了……”

她的哭聲象無形的鞭子,一下下抽在我的心上。

我緊緊地把她按在胸前,下頷抵著她的發頂,一下下撫著她的後背,“是我不好,不要再哭了,聽你哭我的心裏也不好受。我不想你哭,我想看你笑,你生得這樣美,笑起來一定更美,好了,不要再哭了。”

哭聲漸漸低下去,但她仍在哭泣,無聲地哭泣,因為,偶爾會有一兩聲未能忍住的悲鳴從我懷中傳來。

我不停地在她背上輕撫,直到最後,我和她都昏昏睡去。

懷中傳來不馴蠕動,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就看見姬梅正想方設法想要從我懷裏掙脫出去。

我竟抱著她,坐了一夜。

“醒了?”我淡淡問。

她似乎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,一下子不動了,片刻之後,她的聲音輕冷響起,“放開我。”她的聲音雖則清冷,卻是十分的悅耳。

她還是不看我,我嘆息。多想看看她的眼睛,哪怕其中得見全是對我的入骨仇恨。

“讓我看看你的眼睛,我就放手。”

她又沈默地掙了兩下,認命放棄,垂眼無語,片刻之後,似作出了重大決定,驀然擡頭,水潤璀璨的眼中盡是壯士斷腕的決然。

剎那間,似有星光墜地,光華耀眼,晃得我目眩神迷。我癡癡地望著她的眼,腦中閃過霧氣繚繞的梅樹,還有樹下那抹亦真亦幻的倩影。

滎錚……滎錚……

是誰在喚我?一瞬之間,我神思恍惚,目光向下飄去,落在昨晚為我侵淩,此時略顯蒼白的她的唇上。

我的頭不由自主向它靠近,想要重親芳澤。

她的眼中有著與我相同的沈醉閃過,然而,只是片刻,片刻之後繼之而起的是她掙紮著的拒絕。

她的上半身向後盡力仰去,她的手攀抵在我的臂上用力推拒。

“啊!”我低聲呼痛,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傷口上。

我的呼痛聲中,她的身體瞬間僵硬,一瞬之後,她象被燙到般倏地松開了那只手。

我深深吸氣,無語望她。

她的眼中,諸多情緒交相輝映:驚懼、擔心、茫然、無措……

我暗自嘆息,讓自己露出微笑,又拍了拍她僵直的背,以示她不必介意,松開手,將她輕輕放在床上,又扯過被子圍在她身上。

她又在發抖了。

“我會再來看你。”說完,我站起身,向外走去。

不遠處絳紫色的地磚上,散落著一些白色碎玉,我猛然想起,那是昨晚被我擲出的她的發簪。我走過去,蹲下身,拾起一塊,是朵雕工精致的白梅,看樣子象是簪首,我把它攥在手中,回過頭,看見她坐在床上戚然望我。

我沖她一笑,走出門去。

臂上傳來巨痛,頸間也火辣辣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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